医生:为什么会“飞刀”?

2016-07-10   文章来源: 304关节科 张洪    点击量:2606 我要说

2016年6月中旬,外省有一个重要的髋部手术邀我去做并顺便讲座。但是,恰逢北京冰雹加暴雨,飞机改签数次,好不容易成行,时间却非常紧迫。

为了赶回北京开一个重要会议,我只能选择从我们304医院开车到首都机场,将车存在机场车库。回程飞机一落地,我赶紧取车,驾车直奔会场。

这个重要会议的主持人年轻时是一位心脏外科医生,后来做管理了。看上去特别实诚的他见面握手后寒暄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张洪教授,您这是上哪儿‘飞刀’了?”

我知道他幽默的“飞刀”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打着“飞的”去手术;二是指手术者具备“飞刀”的气场与本领。

说起“飞刀”,我脑海里常常会想起我特别小的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飞刀华》。我还记得,男主角是李纬演的,女主角是王蓓演的。那时他们真年轻。

话说解放前,一个游走江南的“飞刀”高手,带着他的杂技班子流浪卖艺为生。他们来到了大上海,他们的“飞刀”绝技惊叹十里洋场:在一个木头的门板上,一位徒弟呈十字架的姿势背靠门板,男主人公一刀一刀飞过去,准确地飞在他的胳膊周围,最后一刀必须精准地飞到徒弟的头顶上方。一个流氓头子看上了男主人公的心爱的女人,起了毒毒的坏心眼,在男主人公飞最后一刀的时候,让一个小流氓用弹弓夹着石子儿射他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座位后面一位革命青年发现了猫腻儿,将一个茶壶扣在了小流氓的头上。《飞刀华》最揪心的一瞬发生了,飞出的那一刀,准准楔入了徒弟的头皮的上方。

岁月奔流,时过境迁。“飞刀”这个词儿居然也按在了我们手术医生的头上。一种感慨万千的悲凉感沧桑感涌上心头……

手术医生为什么会“飞刀”?

有一位特别优秀的骨科医生,对事业对病人很忠诚很“白求恩”。手术技术一流,很年轻时就脱颖而出,圈儿内人都挺佩服他的。他因为不满体制内学术领域里的某些专制与霸道,也不喜欢体制内医生自由度伸展与纵深的局限,在盛年时选择了提前退休。

从此,他居然告别了“飞的”,开起了自驾“飞刀”模式。他的后备箱里永远装着满满的手术器械与手术材料。心灵放飞了,桎梏没有了,手术越做越好,居然邀请他“飞刀”的医院与患者越来越多。

在某一城市或某一地区,他自驾着车,按着事先联络好的排班,挨个儿到各个医院为各个患者手术。有时,他会在深夜出现在某所医院,加班等待他的麻醉师和助手们立即进入工作状态配合他的手术。他的手术很利索很“效果”,据说,等待手术排队的患者已经一长串儿了。

还有一位优秀的外科主任,大约是十几年前,他的儿子谈了一个挺中意的女朋友,女方要求没有婚房就免谈结婚。德艺双馨的他就开启了每个双休日的“飞刀”模式。大概有几年的时间都在“飞刀”。到后来,飞机上同一航线的空姐儿都认识了他。等到给儿子买房子的钱全部挣到手后,他立即终止了“飞刀”。他说:太累了,有时累得直想吐。一想到周末再也不用“奔袭”机场了,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大概是前些年的时候,我这个“飞刀”飞得不算勤快的医者,每次在首都机场都会碰到一位又一位的熟面孔。估计当时在全国各地的飞机上,到了周末,起码有几十位甚至近百位优秀的医生在“飞刀”。不仅仅是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一些优秀的高年资的主治医师也加入了“飞刀”行列。北京、上海高手云集,是“飞刀”医生的大户。

飞刀给我最好的感觉是自我价值与经济收入的双赢。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发达国家,医生都是真正的自由执业者。如英国医生每周会有1-2天在公立医院,但挣钱很少,这是为国家医保为公众服务,尽一位医生的社会义务。其余时间他会自由执业于2-3个不同的私立医院,挣很多的钱,手术排得很满很多。

我理解“飞刀”的终极意义在于对优秀手术医生的自我实现层面的肯定。一个优秀医生的影响力与“气场”通过“飞刀”得到了弘扬与传播。每一位“飞刀”者飞赴目的地都是有备而来的。几乎都是前来进修的优秀的、有追求的当地医生非常谨慎非常认真地牵线搭桥的。这些优秀的进修医生会把所有手术细节,包括手术安全及机票住宿报酬等安排得妥妥帖帖,使“飞刀”既正规又靠谱。当地医院的领导都特别支持这种“传帮带”,有条件的会安排手术视频直播,还会进行手术教学。翌日,会安排范围更广泛(附近的几个医院都会来)的学术报告及答疑。关键是这些优秀的进修医生既是手术助手,又是患者的主管医生,对手术患者全程负责,包括康复训练。

“飞刀”最终的受益者是患者。患者不用舟车劳顿、东跑西颠;也不用担惊受怕、求天求地。所有的亲属都不需要陪着来来往往,更不需要在异地花住宾馆的钱,家里送吃送喝也很方便。算起来在当地手术费用要便宜很多,还能够解决异地医保不能报销的问题。因此,“有求必有应”是中国“飞刀”现象形成的价值土壤。

当然,“飞刀”者也有“罢刀”的时候,我就罢过一次。几年前,在南方某医院,一位髋臼周围截骨术的患者片子所呈现的不是事先进修大夫给我描述的髋臼发育不良(也就是髋关节半脱位),而是髋关节全脱位,这需要做Colonna手术。而我们关节外科由我领衔制定了一个原则。因为Colonna手术比截骨术更难更险更精且术后康复及护理难度极高,因此,决不允许将这个Colonna手术“飞刀”。

再之,我边体诊检查这位病人边与他聊天,该患者期望值也太高了,满心希望手术后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虽然我来回要坐5个多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还要2个多小时车程。我慎重考虑后,决定“罢刀”。

当然,“飞刀”也是很有代价的:有可能触犯体制内的“纪律”,有可能透支自己的健康,有可能遭遇深不可测的手术风险。毕竟是离开了自己单位这个“家”,离开了轻车熟路的手术室,离开了本应属于周末的欢愉与亲情……

在“飞刀”飞出的风采与自信之中,或许也深深印刻着一位优秀手术医生追求真正幸福感、价值感及归属感的一丝苦涩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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